九月初三夜（露似真珠月似弓）

秋露，又名清露、白露、寒露，是初秋到深秋一段时间，空气中的水汽遇冷凝结而成的小水珠。秋露圆圆的亮亮的，还沁凉沁凉的，像一颗颗白亮圆润的珍珠，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比喻得好：

可怜九月初三夜，露似真珠月似弓。

——《暮江吟》

以前，乡人认为露珠洁净、清甜，常常于白露节气之后，用器皿抖落树叶草叶上的晨露，澄清之后用来煮茶，润喉祛燥清心。我太姥姥在世时，经常带我到野外采秋露，说小孩子用它擦洗眼睛，会变得心明眼亮，太姥姥也用秋露洗眼睛、疗眼疾，称清洗之后能变得耳聪目明。基于此，从小我就对秋露有种特别的喜爱。

古人对露珠对秋露也十分喜爱，专门赋诗描绘。唐代诗人韦应物在秋日的荷塘边漫步，看到层层叠叠的荷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，有感而发：

秋荷一滴露，清夜坠玄天。

将来玉盘上，不定始知圆。

——《咏露珠》

诗人生动地描绘了秋夜由天空掉下的露水，落到展开的碧绿荷叶上，化身晶莹透亮的水珠，滚来滚去，煞是好看。晚唐诗僧齐己也写到了荷叶上的露珠，其《观荷叶露珠》曰：

霏微晓露成珠颗，宛转田田未有风。

任器方圆性终在，不妨翻覆落池中。

诗人观察仔细，露水落下来，落到荷叶上，只有风吹来它才能滚动成珠儿。如果荷叶翻动呢？晶亮的露珠落到池塘中，又变成了水。细细读来，该诗颇有禅意哲思。

南唐诗人成彦雄写有一首《露》，读来仙风悠悠，诗云：

银河昨夜降醍醐，洒遍坤维万象苏。

疑是鲛人曾泣处，满池荷叶捧真珠。

诗人早晨起来，看到了露水很大，树叶草尖上都沾满了，润泽得秋草秋叶一片清新。放眼荷塘里荷叶间，晶莹的露珠又圆又大，滚来滚去，它们是海岛仙女鲛人幽幽哭泣的泪水吗？化成这千千万万颗珍珠，带给人间瑞气，带给人们恩泽。

北宋文学家王安石笔下的秋露有了些许凝重，有了淡淡的清愁，其《秋露》云：

日月凋何急，荒庭露送秋。

初疑宿雨泫，稍怪晓霜稠。

旷野将驰猎，华堂已御裘。

空令半夜鹤，抱此一端愁。

时序已至深秋，草木凋落得这么急促，荒庭之外白露漫漫，是要把秋天送别吗？初起时雨意葱茏，寒气重重时又凝结成霜，旷野之上猎人们将要驰马行猎了，华堂之内家人们已然披上了御寒的裘衣。夜半晴空一排鹤鸣，孤灯独坐，诗人缕缕清愁漫上心间。

秋露凝结而成的愁绪有许多种，乡愁是晶莹的秋露闪现的最亮光环。东晋陶渊明的夕露之“愁”，是对丰收的期许，

道狭草木长，夕露沾我衣。

衣沾不足惜，但使愿无违。

——《归园田居.其三》

诗人戴月荷锄而归，乡路两旁草丛中的露水打湿了衣裳，他说：湿衣不要紧，可不要使我心寒啊，但愿不要违了我的心愿，但愿今年是个五谷丰登好年景！唐代大诗人杜甫的白露是怀乡之“愁”，他在《月夜忆舍弟》里说：

露从今夜白，月是故乡明。

今夜是白露节气了，露是家乡的甜，月是故乡的亮啊！盛唐诗人王建的桂花露是望乡之“愁”，他的《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》曰：

中庭地白树栖鸦，冷露无声湿桂花。

今夜月明人尽望，不知秋思落谁家。

诗人在异域的庭院听着乌鸦鸣，嗅着寒露濡湿的桂花香，感慨万千：月圆夜望月之人何其多矣，思乡之愁会飘落到谁家呢？

秋露也会凝结成离愁别绪。《诗经·小雅·白华》里的弃妇之愁，来源于秋露，其开头几句云：

白华菅兮，白茅束兮。

之子之远，俾我独兮。

英英白云，露彼菅茅。

天步艰难，之子不犹。

这个妇人去野外采集白茅和菅草，以便编织成鞋子和草席，送给远行的爱人。看到山间的白雾凝成清甜的露水，滋润着茁壮的草木，她感慨道：我的命苦啊，弃我远走高飞的夫君哪，真不如白露好呢！唐代诗人陈季卿家住江南，他要离家赴京考取功名，临别写了一首《别妻》，其中有句：

月斜寒露白，此夕去留心。

酒至添愁饮，诗成和泪吟。

月牙斜、寒露白，今晚就要和爱人作别了，这杯酒和着寒露的清寒，和着离别之愁而下，唱和新诗，热泪滚滚流淌。

秋露不仅代表着秋愁，也有其清新和空灵的一面。晚唐诗人贾岛说：“清露堕桂花，白鸟舞虚碧。”南宋诗人陆游道：“秋露洗明月，青山涌冰轮。”说明秋露有清香之味，有洗月之妙。

秋露还有它独特的美好，是恋爱中的人儿相思之美。《诗经·蒹葭》云：

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

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。

蒹葭萋萋，白露未晞。

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湄。

蒹葭采采，白露未已。

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涘。

水之滨、苇之岸，白露为霜时节最宜相望，最宜相思。不管结果如何，能让人相守相望，相思相念，魂牵梦萦，总是美的，像白露之心晶莹明澈。

秋露之美，还在于它应是青葱年华相遇的见证。《诗经·野有蔓草》曰：

野有蔓草，零露漙兮。

有美一人，清扬婉兮。

邂逅相遇，适我愿兮。

野有蔓草，零露瀼瀼。

有美一人，婉如清扬。

邂逅相遇，与子偕臧。

年轻的时候，真正倾心的相遇应该是金风玉露时。野外的蔓草长得又长又柔软，亮闪闪的露珠儿打湿了少年的裤脚，打湿了那个清新柔婉的女孩飘逸的长发，也打湿了少年怀揣着的一颗柔软之心。

在秋天里恋爱最好，在秋露中怀念最美，颗颗露珠儿一闪一闪亮晶晶，那是爱恋的蓝色背景，也是昨日重现的绿色宝石，照亮了生命中华美的乐章......

-作者-

刘琪瑞，男，山东郯城人，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，出版散文集《那年的歌声》《乡愁是弯蓝月亮》和小小说集《河东河西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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